殷紅 | 裡面住著給過我木炭和土豆的人

2021-12-16   健康文摘編輯部 81

骨笛

我聽過一個人坐在山岡上吹奏一支骨笛

那笛聲低沉，徘徊，在林間和草地上

久久沒有散去。 一萬個星星在哭泣

一萬匹野馬和山羊在奔走

一萬個騎手和牧羊人跪在河邊

一萬個孩子，離開了草原和山岡

車外的風景

速度太快了，我還來不及

看清一條河流的走向

就被一座山藏了起來

那些小一些的事物

比如鳥

比如大地上勞作或行走的人

像一枚枚子彈

呼嘯著對準我的腦門

在高鐵時代

我們與風景互為對立

來不及感懷

也來不及流下

淚水

描述：春天

一群中年婦女，穿著復古風的裙子

桃花成為她們的背景

今年的桃花，開得比去年要好

比唐詩裡的桃花還要鮮豔

春風停留的時間更久一些

桃林深處的寺院

香火鼎盛

低眉順眼的德雲大師

木魚敲得急了些

掃地僧坐在古銀杏下

呆呆地望著頭頂的白雲

這麼乾淨的天空

也不能上去騎馬

一隻蝴蝶飛進寺院

顯然有了心事

需要聽聽唱經聲

讓自己安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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縫隙

不止一次，我在山上

看見石頭的縫隙裡

生長的野草或樹木

它們憑藉石縫裡的一小撮泥土

頑強地活下來，並把根須

深深地扎入石頭之中

久而久之，石縫越來越深，越來越大

如果是草，會長成一片

如果是樹，會鑽入雲層

而那塊石頭

最終裂開，成為了懸崖和絕壁

秋風引

寄宿外省的夜晚

聽到一個人徹夜不停的咳嗽聲

極富穿透力的聲音

穿過了我夢境中的一千多公里

我看到一扇木門

漏出了一絲昏暗的燈光

我起身走到陽臺

點燃了一支煙

半月依舊照亮了一些黑暗中的景物

窗外的景觀樹有一絲輕輕地顫抖

彷彿有什麼東西

從樹上落了下去

紫雲英

現在紫雲英不長在田野里了

現在紫雲英長在風景區

田野里長著的是荒草和大片的寂寞

在一個4A級景區

我看到一群美人

站在花海裡拍照

以紫雲英為背景記錄她們的幸福生活

她們不認識紫雲英

她們打開了手機里的形色功能   

尋找自己

向著來時的路一路返回

原來見過的少年和少女

臉上的桃花已不見了

代之以時間的溝壑和歲月的蒼茫

在我露營過的山坡上

新添了一些土堆

裡面住著給過我木炭和土豆的人

一些村莊已消失

高大的鋼筋水泥叢林

取代了村頭的香樟樹

我看過月亮的舊石橋也不見了

站在黃昏的十字路口

我茫然無措，不知該走向何處

我一路打聽著我

但沒有一個人聽說過

他們口徑一致，言之鑿鑿

肯定地說沒有那樣一個人

也沒有那樣一個地方

仿佛我跟他們說的是一個傳說

一路走啊走，我馬上就要

走到另一個時代，另一個星球

但我還是沒有找到我

八月出生的孩子

多麼好，炎熱的夏季已經過去

蘋果和稻穀已經成熟

八月出生的孩子

領到了一罐蜂蜜

風吹來桂花的香氣

八月出生的孩子

一睜開眼睛，就看見了乾淨的天空

銀白的月光灑滿他的搖籃

銀杏樹落下金黃的葉子

八月出生的孩子，被母親推著

走在金色的地毯上

仿佛上帝送來的禮物

視窗

我習慣通過視窗這個隱秘的瞭望鏡

觀察這個世界。 在我抽身出來之後

可以更清楚地看清每一個人的面貌

特別是可以用心地打量

一個女人最美的部分

我並不是一個思想齷齪的人

但我承認，我有對美天生的迷戀

我也時常仰望天空

對於高樓切割的這一小片蔚藍

我認為正好切合一個小民的身份

邊地

說起來我也是在邊地

出生在湘贛兩省邊地

工作在浙贛皖三省邊地

從來就沒有進入過時代和社會的中心地帶

在這些地方，流行著貧困和疾病

也流行著愛和良善

我一生都被兩條河流洗滌

一條是上猶江，一條是樂安江

我敢保證我的身體是乾淨的

我的眼睛和靈魂沒有積澱太多的灰塵

我開口吐出的還是祖先的元音

對於世界我有有限的認識

它像一個光滑的鐵球

如果沒有一根血脈連著

我早已墜入無底的深淵

我目送過許多人離開

但只有少數人回來過

我的祖國太大了

一個省就大過了別人的一個國

目前為止，我也還沒有

走遍這個省的每一片土地

我還得不停地走下去

桃花源間文學社 文/殷紅 組稿/禾秀 編輯/霞滿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