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葦 | 經過我們生命中的"二丫頭"

2021-11-25   健康文摘編輯部 136

晚秋，各種顏色的樹葉，以不同的方式在人間抒情，或像會作詩的班婕妤，或像會跳舞的趙飛燕，都給不同情懷的人們留下了秋的況味。

若再低頭看花，在城市的道路兩側，能看到的大抵是那些經過統一訓練過的萬壽菊和一串紅，它們也笑，卻有些刻意牽強，怎麼看都覺得它們的內心似有離鄉之苦。

那麼，在這些紛紛揚揚的落葉之間，如果偶遇一片明亮的土生土長的鄉野之花，則如同在一杯純開水裡丟了幾朵小茉莉，朗朗秋光便有了活潑，濃濃秋色便多了"勝春朝"的喜意。

上個週末，我就幸運地有了這樣美好的不期而遇。

原本是去郊外看秋葉的，卻未曾想到，那些繽紛的葉子們被幾天前的一場秋風給強行摘下了大多數。

樹上不肯離枝的些許葉子，神情落寞，像一個人遭遇莫名打擊后的一蹶不振;而飄落了的那些葉子們早已各奔東西，互相失了音訊。

就在我頹然失落之際，在滿地的枯草碎葉間，驚現了一片密密匝匝的小紫花。

花很小，小得讓人覺得大聲喧嘩都是對它們的一種打擾。

可雖小，卻開得蓬勃熱烈，讓我覺得它們和春天裡的那些開著小黃花的蒲公英和開著小白花的薺菜必定是遠親或故交。

周邊的那些草兒都漸枯或已枯，唯有它的匍匐貼地的小葉子還翠綠著。 而那一根細細的長莖上頂著的這朵小花，多像小時候那些鄉村女孩戴著的布帽子，溫暖而活潑。

它們彷彿比賽似的，一朵追趕著一朵，一朵召喚著一朵，一大片嘻嘻哈哈地開得十分歡暢。 記得小時候我和一群小夥伴去趕集，也是這樣精神十足的，大家一路上說說笑笑，你追我趕著往前跑，惹得大人們一邊受了感染似的加快著腳步，一邊開心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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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啊，這些花兒一樣的孩子。

它們叫什麼名字呢？

我趕緊拿出手機查找，可是這個識花軟體那天好像心情不太好，第一次怏怏不樂地告訴我名為紫菀，第二次愛理不理地告訴我又叫馬蘭花。

可是我看它又更像小紫菊。

我疑惑地看向花，花在秋風中向我淺淺一笑，似在說：啥名字都行，叫我紫鵑也行，叫我秋紋也行，叫我丫頭也行。

是啊，我幹嘛要糾結它的名字，它就像村莊裡那些擔水洗衣的女子一樣，我們在見到她們的那一刻，看到她們帶笑的眉眼，看到她們小麥般的膚色時，向我們撲面而來的，已然是一種明媚向上的活力，所以又何必在意她們姓甚名誰呢。

再蹲身細看，花瓣紫中泛白，白裡透紫，黃色的花蕊團團圍坐其中，清淡淡又笑盈盈的，可不也像《紅樓夢》中秋紋和紫鵑們穿的那些衣服嗎——月白襖兒，紫緞背心，白綾細折裙——簡單中透出潔淨，清秀中自有一種幹活做事的灑然。

淡紫的小花瓣，小巧可愛，它們在風中互相交頭接耳地說著體己之語，有幾個路過的人也停下觀看一會咂嘴一陣。

其中一人忍不住自言自語：素心一顆，春信點點。

是啊，這哪裡是晚秋的花兒，分明就是春天的隱喻么。

看著這些清淡的小紫花在秋風中兀自歡喜盛開，我忽然想起《紅樓夢》中的一個幾乎沒人記得的人物——

二丫頭了。

在《紅樓夢》的第十五回中，在往鐵檻寺的路上時，寶玉跟著鳳姐岔出人群，隨後一隊人馬進入一個村莊時，寶玉看到農家的紡車，就好奇地擰轉作耍。

這時候，一個鄉村女孩大大咧咧地跑過來嚷到：別動壞了。

她的不慫怩作態，她的不拘於世俗禮節的真實流露，讓富家公子不禁向她頷首陪笑。

二丫頭道：「你們哪裡會弄這個，站開了，我紡與你瞧」。。

她的潑辣大方的語言，她的幹練嫻熟的動作，她的健康的容顏和心態，甚至她的樸素陳舊的衣著，讓寶玉愈發覺得她的簡單可愛。

待二丫頭被家人叫走後，寶玉之所以悵然無趣，是寶玉突然發覺，自己的生命中有一種缺失和遺憾——生於詩書簪缨世族的寶玉，缺的就是不受禮教和道德束縛的自然而然的真性情啊。

所以，當寶玉離開村莊，看到抱著弟弟牽著妹妹的二丫頭的身影時，他忍不住以目相送。

無疑，二丫頭，是經過寶玉生命中的一個女子，她雖然沒有端莊秀雅的名字，但是她的直率和澄澈的心靈，正是寶玉內心深處所尋求的東西。

彼時的寶玉，一定想成為二丫頭身邊的某種人，或鄰居或親友，可是寶玉生命的狀態，讓寶玉突然覺得二丫頭雖然生在低矮的田舍之家，讓他竟然有著高不可攀的無奈。

攘攘紅塵，寂寂時光。

在我們每個人漫長的一生中，一定會在某個村口某個巷口某個路口，偶遇過像二丫頭這樣的女子。

她們荊钗布裙，不施粉黛。 她們言談爽利，做事大氣。

她們眼神清澈得如晨間的小露珠，她們性情純粹得如低處的小紫花。

一年又一年，她們用樂觀，用樸實，將每一個蕭瑟之秋點綴得明亮而喜悅。

這些樸素純真的"二丫頭"，若偶遇，值得我們每一個人為之低眉，為之目送。

桃花源間文學社 文/蒲葦 編輯/霞滿天組稿/下弦月